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部长李建伟

“十五五”规划建议提出，发展各具特色的县域经济，开发农业多种功能，推动农村一二三产业深度融合，培育壮大乡村特色产业，完善联农带农机制，促进农民稳定增收。

“十四五”时期发展乡村特色产业发挥了哪些突出作用？涌现了哪些典型案例？还面临哪些瓶颈？进一步发展乡村特色产业需在哪些方面发力？日前，《民生周刊》记者就相关问题专访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部长、研究员李建伟。

民生周刊：“十四五”时期，发展乡村特色产业对于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发挥了哪些突出作用？

李建伟：一是促进农民持续增收。发展乡村特色产业将农民融入现代化产业体系，使其得以分享产业增值收益，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拓宽经营性收入渠道，在产业帮扶政策带动下，农民依托技能培训和市场对接等，提升生产经营效率，降低生产成本，直接提高农业经营效益；扩大工资性收入来源，随着乡村特色产业融合发展，产业链条持续延伸，催生出更多就业岗位，吸纳农民就近就业；激活财产性收入潜能，农民将承包地、房屋等资源资产，通过入股、租赁等方式参与乡村特色产业发展，从而获得分红、租金等收益。

二是防范化解返贫致贫风险。各地将产业帮扶作为防止返贫致贫的关键措施，通过项目匹配、技术培训和产销衔接等多元路径，全面提升监测对象依托产业增收的能力，有效增强了农户的造血能力。这不仅帮助农户筑起抵御因病因灾等突发风险的屏障，也降低了因风险返贫致贫的发生概率。从收入数据来看，脱贫县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从2020年的12588元增加到2024年的17522元，累计增幅达39.2%，年均实际增速达6.8%，增速高于同期全国农村居民平均水平，为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提供了坚实支撑。

三是增强脱贫地区内生发展动力。一方面，强化资金支持，聚焦产业发展，“十四五”时期，中央财政衔接推进乡村振兴补助资金累计投入8505亿元，其中一半以上用于产业发展。另一方面，培育县域主导产业。各脱贫县坚持将产业发展作为治本之策，立足本地资源禀赋，深入实施特色产业提升行动，通过“巩固一批、升级一批、盘活一批、调整一批”，系统促进帮扶产业提质增效。目前，全国832个脱贫县均形成2—3个主导产业，总产值超过1.7万亿元，有力促进了县域经济发展。此外，东西部协作将产业帮扶作为重点，促进发达地区产业向脱贫地区有序转移，不仅直接带来了项目、资金与技术，更有效促进了区域经济融合发展。

民生周刊：发展乡村特色产业的核心是因地制宜，要充分发挥不同地区的区位优势、资源优势、生态优势等，根据你的调研，地方因地制宜发展乡村特色产业、壮大县域经济涌现了哪些典型案例？

李建伟：各地区因地制宜发展乡村特色产业，涌现了一批典型案例、好的做法。

立足区位优势发展特色水果。广西北流市聚焦百香果等特色水果产业培育，夯实技术根基，通过技术迭代升级持续提升果品品质；强龙头，在龙头企业带动下，培育了2000多家电商销售企业；延链条，推动百香果加工，打造了5家规上企业，开发出多元系列产品；树品牌，“北流百香果”入选国家地理标志产品。2024年，北流市百香果全产业链产值超过30亿元，带动从业人员3万多人，有效促进了农村劳动力就近就业，为县域经济发展和乡村振兴注入了持续动力。

立足资源优势发展高原特色农业。云南祥云县依托适宜的气候条件，大力发展高原特色农业。全县已培育农业产业化重点龙头企业56家，其中国家级1家、省级17家，推动农产品加工业快速发展，延伸农业产业链价值链。

立足生态优势打造茶旅融合模式。贵州湄潭县借助独特的生态优势，以茶产业为抓手推动乡村特色产业发展，通过以工带农、三产融合壮大县域经济。全县建成60万亩生态茶园，打造“湄潭翠芽”“遵义红”两个国家农产品地理标志保护产品，推行“企业+合作社+农户+基地”经营模式和利益联结机制，带动30万茶农增收。

民生周刊：把欠发达地区的“特色牌”转化为“优势牌”，要注意哪些问题？面临哪些瓶颈？

李建伟：需重点关注三个问题。一是需警惕陷入同质化低水平竞争，产业布局应从全局层面进行规划，确定差异化发展战略，加强市场趋势研判，推动特色资源与市场精准对接，避免区域间产业结构趋同、产品特色不鲜明、市场竞争力不足。二是需破解产业链条不完善的制约，不应将产业发展仍停留在原材料供应和初级加工环节，应在仓储保鲜、精深加工、冷链物流、品牌营销等高附加值环节发力，延长产业链，提高价值链。三是需补足产业可持续发展短板，需防止重短期效益、轻长效机制的倾向。

欠发达地区面临多方面瓶颈。一是基础设施相对薄弱，交通、物流、信息等基础设施存在短板，影响产业升级。调研显示，部分欠发达地区网络上行带宽难以支撑直播电商等新业态发展，企业网络使用成本显著高于东部发达地区。二是人才、技术、资金等要素支撑不足，受公共服务、基础设施等综合条件限制，欠发达地区懂技术、懂管理的复合型产业人才相对匮乏，人才短缺进一步制约了科技创新与先进技术应用。同时，乡村特色产业发展资金需求量大与地方财力有限矛盾突出，且社会资金因回报周期长、市场风险高，投资意愿偏低。三是产业协同与配套不完善，欠发达地区的产业链条不完善，生产的上下游协同能力弱，导致生产成本上升明显，甚至个别产业在较大的地理范围内难以找到配套供应商，制约了产业集群与竞争力提升。

民生周刊：发展乡村特色产业的目标是壮大县域经济、促进农民稳定增收。怎样完善联农带农机制？

李建伟：一是健全利益联结机制。鼓励龙头企业、农民专业合作社等经营主体通过订单合作、保底分红、务工就业、股份合作等多种形式，将农民更紧密地融入产业链。让农民不仅获得经营性收入和工资性收入，更能以土地、房屋等资源资产入股，稳定分享产业增值收益。完善风险可控机制，优化“企业+农户”“企业+合作社+农户”“企业+集体经济组织+农户”等多种组织模式，保障各方合法权益。

二是培育新型经营主体。支持小农户向家庭农场、专业大户等转型，提高规模化、标准化、组织化生产经营能力。推动建设联合经营体，明确龙头企业、合作社、农户等主体的职责分工，促进主体间资源整合、要素联动，降低交易成本与市场风险，形成规模效应。

三是壮大农村集体经济。针对农村人口外流导致大量资源处于闲置情况，应以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为载体，统筹盘活利用集体闲置土地、房屋等资源，通过自主经营、入股合作、租赁经营等方式发展本土化产业。健全集体收益分配与再投资机制，将收益合理用于扩大再生产、改进公共服务和成员分红，既激活集体资源的经济价值，又提升参与积极性。

四是强化多元服务支持体系。加强对小农户技术培训，发挥科技帮扶作用，让农业科技成果快速应用到一线生产。发挥好财政资金作用，构建以企业投资为主体、政府资金为引导、社会资本广泛参与的多元化投资格局。完善金融扶持政策，对联农和带农效果好的主体，在信贷额度、贷款利率、融资担保等方面给予倾斜，实现带动越多、支持越多，提高持续联农和带农能力。

民生周刊：对贯彻落实好党的二十届四中全会精神，进一步发展乡村特色产业，你有哪些建议？

李建伟：一是强化产业统筹布局。发展乡村特色产业既要立足地方资源禀赋，也要面向市场需求和发展前景加强前瞻谋划。国家层面应加强宏观引导，建立健全产业发展动态监测与信息发布机制，及时进行预警，引导地区合理布局乡村特色产业与确定发展路径，避免产业低效内卷和同质化竞争，形成特色鲜明、优势互补的产业格局。

二是增强产业市场竞争效能。围绕乡村特色产业发展需求，着力引进和培育专业人才、先进技术、现代管理等要素，推动优质资源向欠发达地区流动。发挥农业基础作用，促进一二三产业深度融合，提升产业链协同水平。积极培育和推动以“链主”企业集聚企业，完善与延伸产业链条，形成具有竞争力的产业集群。发挥科技支撑和品牌引领作用，促进科技成果转化和推广，打造具有区域特色的品牌产品，以品牌建设赋能产业发展。

三是培育新产业新业态。乡村特色产业应突破农产品加工、乡村旅游等单一形态，要充分挖掘乡村的资源优势，发展多功能性农业，积极培育新业态，促进农业与旅游、教育、文化、休闲、康养、养老等产业深度融合，推动产业从重数量扩张向质量提升转变。加快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在农业领域的融合应用，发展智慧农业，提升资源利用效率和全要素生产率，培育乡村产业新质生产力。

四是注重县域统筹发展。发展乡村特色产业要注重以县域为载体，科学规划县城、乡镇和村庄的职能分工，村庄聚焦生产环节，发挥土地和人力基础优势，乡镇承担初步加工与集散功能，县城则着力进行深加工和产业链延伸。通过三层次协同，推进技术提升、品牌打造与产业融合等，构建县域内有效联动互补的发展格局，推动县域经济发展，带动农民群众增收致富。

原文刊载于2025年第26期、12月22日出版的《民生周刊》杂志，原标题：《特色产业夯实乡村振兴基础》，记者 严碧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