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卸载”，人类大脑会陷入舒适区吗

17世纪法国哲学家、数学家布莱兹·帕斯卡尔曾言：“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人的全部尊严，便在于思想。然而，当ChatGPT能一秒钟生成一篇论文，当Claude能瞬间梳理出复杂的逻辑脉络，一个疑问开始出现：这根“会思考的芦苇”是否正在枯萎？人类是否正为了便利，主动交出自己的思考权？

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教授劳伦·里士满说：“AI本身不一定让我们变笨，只是我们与它互动的方式可能很笨。”那么，人类在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AI）时犯了哪些错？又该如何改变习惯，让技术真正为人所用？

减轻思维负担带来恶性循环

据英国《新科学家》网站报道，生成式AI正深度融入人们生活，并让人延续了“认知卸载”的传统，即利用工具减轻思维负担。就像人们不是用脑子记住要买什么，而是写一份购物清单一样。但相比苏格拉底当年对写清单的担忧，AI带来的挑战远甚于此。

里士满与其同事今年3月在《自然》杂志发表论文指出，认知卸载会对认知造成负面影响。过度依赖AI不仅让学习过程变得被动和肤浅，更会导致恶性循环。人们卸载得越多，独立思考的能力就越弱，进而更加依赖工具。

英国苏塞克斯大学哲学家安迪·克拉克对此持辩证态度。他提出的“延伸心灵”理论认为，利用外部工具分担脑力本身并非坏事，但他担忧的是，随着人们将心智深度延伸至生成式AI与网络空间，这种依赖性正让人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直白地说，一旦断电或没网，人类的认知能力可能就跟着“瘫痪”了。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今年1月的研究显示，与使用搜索引擎相比，使用ChatGPT辅助的志愿者写出的文章篇幅更短、事实引用更少。研究者指出，这是因为AI直接替人类完成了关键的“信息综合”步骤，将探索与发现的机会彻底“交卸”给算法，导致学习沦为被动接收，对知识的理解也注定流于肤浅。

一些初步证据显示，过度使用生成式AI可能会使批判性思维能力下降。瑞士SBS商学院的迈克尔·格尔利希在一项涵盖600多人的调查研究中发现，17—25岁的年轻人比年长者更依赖AI，而他们的批判性思维得分也相应低了约45%。格尔利希将其称为“认知懒惰”。当人们连真诚的道歉信都习惯让AI代劳时，人类大脑可能已经开始拒绝处理那些更复杂、更费力的思考任务了，这才是最大的隐忧。

AI流畅的语言不代表有思维

既然人类的思考能力似乎岌岌可危，那么AI是否有资格“接管”人类的智力？科学界对此保持着冷静，认为AI看似聪明的回答，往往掩盖了其本质的局限。

去年6月，《自然》杂志刊登的一篇重磅评论指出：流畅的语言并不代表有思维。

3位美国科学家通过多重证据证实了这一点。脑成像显示，大脑处理语言和推理的区域是截然分开的。失语症患者虽失去语言能力，却依然能解开复杂的数学题。而婴儿在学会说话前，就已经开始像科学家一样探索世界。

如果语言能力并不等同于思考能力，那么当下依靠概率预测下一个词的大型语言模型就更难被视为“会思考的存在”。它们之所以能生成流畅、似乎颇有见地的回答，只是因为在语言形式上高度拟人化，却并不具备驱动语言背后的认知引擎。

美国哲学家理查德·罗蒂指出，所谓常识，往往是那些被反复使用而失去新意、最终化为固定表达的“死去的隐喻”。而生成式AI恰恰是从这种被大量重复的人类语言中学习，它掌握的是语言的“壳”，却未参与让语言诞生的真实经验世界。

因此，当人们把问题交给AI时，它往往只是反刍已有的词句，被困在人类数据的牢笼里。它可以复述关于“骑自行车”的所有物理公式，却永远无法像人类那样，真正理解双脚离地、保持平衡的一瞬间。

应坚持“先思考后AI”

要避免认知被削弱，人们必须重塑与生成式AI的关系，让它成为增强而非取代思考的工具。但做到这点并不简单。研究发现，即便自认为思维严谨的人，一旦缺乏明确指导，也会迅速滑向“大脑偷懒”的舒适区。

不过，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团队发现，那些先独立写过一次作文的志愿者，再用ChatGPT写第二版时，即便用了AI，大脑仍保持高水平连接度，思维参与度并未下降。

对此，克拉克表示，关键是永远做那个先思考的人。越多独立思考，越能提升所谓“混合认知”。还有研究者建议，使用AI的正确方式，是把它当作强化既有理解的工具，而不是取代思考的捷径。

克拉克同时提醒，要警惕“锚定效应”，即第一条信息往往会主导后续判断。即便试图批判性地评估AI的回答，仍可能被它生成的第一个答案潜移默化地带偏。对此，他给出了一个巧妙的反向操作策略。例如，写一件事的负面影响时，不要直接让AI列举负面例子，可先让它列举事实，再自己归纳负面影响，最后再请AI找漏洞或给出相反论证。

若人们依赖AI提供所有答案，人类原创内容会减少，AI训练所需的新鲜数据也会枯竭，最终陷入“模型崩塌”，只能重复自己的内容，智力和创造力逐渐下降。如果使用得当，不只是人类会变得更聪明，AI也会随之进化。

看来，唯有人类继续做那根“会思考的芦苇”，坚持创造，AI才能真正成为认知的助力，而不是取代思维的幻象。（记者 张佳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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